西风多少恨(古风;长篇;未完结)
文/Aeolus
第二十一章
严静诗吓得抖了抖,差点儿一屁股坐地上。
我也没比她强到哪儿去,吴应泽从天而降的幽沉嗓音仿若一记重锤砸我心上,幸而我及时捂住嘴避免了尖叫出声。
略稳心神,抬头与严静诗四目相接的那一瞬,我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。
“别别别……”
我拼命示意她别动,吴应泽的声音听起来不近,似乎还在寻觅,而这附近一片皆是草丛,他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找到这儿来,况且他可能没十足的把握确定有人听墙根,倘若此时自乱阵脚反倒会把他引来。
只可惜严静诗此时慌到极点,压根儿没把我看在眼里,其实我理解她为何像只无头苍蝇一般,倘若方才传来的是吴世勋的声音,只怕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吧。我只得眼睁睁看着她下意识向后缩,抬脚,落下,而后便是踩碎落叶的声音。
微小,却清晰。
我绝望地闭上眼,她也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敢再动,只可惜于事无补,方才还有些没有方向的吴应泽的脚步声,几乎是瞬间便朝着这儿靠近。
严静诗几欲哭出来,我一时也没什么办法,只是想着万一让吴应泽瞧见她便惨了,两人刚订婚约,男方便被女方发现有断袖之癖,这以后可怎么相处,万一吴应泽是个心狠手辣的,婚后还不知要为这事儿怎么折磨她。
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严静诗在这儿。
心里只有这个念头,我也顾不得其他了,深吸一口气便硬着头皮站起来,严静诗噙着一双泪眼看我,被我不动声色地把头按下去。
“是你?”吴应泽挑眉,缓缓停步,“又是你。”
言语间毫不掩饰厌恶。
“什么叫又是我,”我故作自然道,“我今日与殿下不过两面之缘,殿下这般嫌弃我,教人好生伤心。”
他闻言皱眉,不愿与我打太极,“也不知堂堂北川长公主,在哪儿练就这听墙根的功夫,该不会是你们北川从小就教这个吧?”
他话里话外皆是讽刺,我不甘示弱道,“那倒不是,反倒是来大齐后听墙根的功夫精进了不少,也不知为何,你们这大齐宫里,处处都有人说小话,见不得人的秘密特别多。”
说完我便有些后悔,我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,并没讽刺他有龙阳之好的意思,毕竟这事儿我之前在北川也见过,来大齐后民间的那些画本也看过不少,我寻思心悦与喜欢也不是谁能控制得住的,若是可以,我也不用在吴世勋身边如此煎熬了。
可这话在他听来就变了意味,我原以为他会勃然大怒,毕竟他看上去就不是好脾气的人,如果说吴世勋的坏脾气是拒人于千里之外,那他便是看上去会扭头赐你一杯毒酒与一条白绫让你二选一。
都不好惹,可要真让我选,还是吴世勋看起来通透些。
他却不怒反笑,一双与吴世勋相似的桃花眼辗转地看着我,“那你有没有想过,见不得人的秘密知道得多了,会是什么下场?”
“威胁我?”我“嘿嘿”一笑,“说实话还真没想过,抛去太子妃不说,我觉得,以我北川长公主的身份,至少还能在这宫里作威作福几年,也不会有人管我。”
“那几年后呢,倘若北川长公主的身份失效,到那时你又如何?”
“那便是那时的事了,那时的事那时再想,现在何须烦忧?”我嘴上说着,脚下又把严静诗露出的一截粉色衣角踢了回去,从我这个角度看,她竭尽所能地缩在那儿,像只受惊的兔子。
“倒是潇洒。”
他嘴上这样说着,却没几分夸奖的意思,反倒是讽刺的意味更浓。
“没六殿下潇洒。”
我反唇相讥。
他终于敛了笑容,“我不怕你知道。”
可算扯到正题了,我严阵以待地看着他。
“我也不怕别人知道,”他一字一句道,“我对三哥的感情,不怕任何人知道。”
“可他不一样,”说着吴应泽有些黯然,“他是太子,将来要继承大统,他的名字里,不能有这样的污点。”
他说的平淡,我却听得有些不是滋味,要承认喜欢一个人是他生命里的污点,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,说这话时,心里又会有多痛。
这样想着,我似乎对他讨厌不起来了。
“况且,你也听到了,他不喜欢我,”他话锋一转,“不过你也不要高兴地太早,即使不是我,他也不会喜欢你。”
“……”
我收回方才的话。
“我也没说他会喜欢我啊,”我无奈道,“我就说你怎么这么瞧不上我呢,敢情是把我当假想敌了呀。”
我伸手拍他的肩膀,“你放心,吴世勋讨厌我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儿,你真不用把我放在心上。”
他十分嫌弃地蹭掉我的手,欲言又止,“即便如此,你也不要对他有非分之想。”
“开玩笑吧大哥,我干嘛要对他有非分之想。”
他紧紧盯着我,似乎在判断我说的究竟是真是假。
“你放心,”我锲而不舍地拍他肩膀,“即使这世上的男人都死光了,我对他也不会有非分之想。”
吴应泽皱眉,“你怎把我三哥说得如此不堪?”
我被他逗乐了,“你说你,我喜欢他也不行,不喜欢他也不行,你这人怎么这么矛盾?”
他严肃道,“我听不得别人三哥一句坏话。”
“我也没说他坏话呀,”我解释道,“我只不过说即使这世上的男人……”
他不耐烦地打断我,“怎么这么多废话。”
我:“……”
“怪不得三哥不愿与你说话。”
我:“……”
“说一句你能顶十句。”
“……得,”我举白旗投降,“我什么都不说了,行吗?”
他似乎也不愿再与我虚与委蛇,“总之,今晚听到的话,最好烂在你的肚子里,倘若被第三个人知道,我绝不会放过你。”
我一点儿也不怕,“那你怎么知道那第三个人就是从我这儿听说的?万一这附近还有人听墙根,又或许早有人看出你那点儿少女心思,毕竟你对你三哥……”
我欲言又止。
他一副竭力抑制怒火的表情。
我点到即止,毕竟若是再不止他恐怕是会跳过来吃了我,“哎我开玩笑的,”我诚恳道,“你放心好了,把这事儿说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?吴世勋如果知道我在背后捅他刀子,用不着你,他先把我收拾了,”我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,“这种损人又不利己的事儿我才不干呢。”
“但愿你说到做到。”
他看着我,冷冷道。
“那必须,”我点头,“我们北川人做事,君子一言,五马难追。”
他脸上似乎有黑线淌下来,“是驷马。”
“是吗?”我想了想,“五马更好,比四马还多一马呢,跑得更快。”
他连话也不想与我说了,转身便走。
确认了安全后严静诗有些晃悠地站起来,拍了拍裙子上的土,行礼道,“臣女见过太子妃,方才失礼了,还望太子妃见谅。”
我低着头,没精打采的,“嗯。”
她识相地沉默,过了会儿却是道,“太子妃……没事吧?”
“嗯?”
我不明所以,下意识抬头看她,只看到一个红彤彤的鼻头,和两只湿淋淋的眼。
严静诗,哭了?
“太子妃的脸色很不好。”
她解释道,看我有些错愕地瞧着她,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抬手抹了抹两颊上的泪痕,也低下头去,不说话了。
“谢谢你啊,”我叹气道,“自己都这样了还担心我。”
她抽了抽鼻子。
见四下无人,我索性盘腿坐在地上,问她,“你还想成亲吗?”
她不好站着与我说话,上上下下地纠结了会儿,我拍了拍身侧的空地,“坐吧。”
“是。”
她不敢拒绝,小心翼翼地铺平裙摆坐在上面,“这是陛下赐婚,就算给臣女一百个胆子,也不敢说不。”
“不说是不是陛下赐婚,”我看着她,“我只问你,你还想嫁给他吗?”
她垂眸,沉默了会儿,缓缓道,“太子妃有所不知,臣女自五岁起便认识六殿下了,当时重华公主需要一个伴读,臣女便随家兄一起入宫,与诸位皇子公主一起学习。”
“你从那时便喜欢他了吗?”
“也不是,”她笑着摇头,“小小年纪哪懂喜欢,只是后来时间长了,便发觉,总是想看他,总是很在意,总是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,总是被他看一眼,心便狂跳。也不知是从何时起,似乎初识情爱滋味之时,便是那样了。”
“你是想说,因为喜欢的时间了,所以难以放下,是吗?”
她还是摇头,“其实,六殿下对太子殿下的不同,这些年,多多少少,臣女都注意到了。因为生母身份低微,六殿下从小就不得宠,没少受其他皇子的欺负,只有太子殿下会帮他,太子殿下是皇后之子,身份尊贵,他若说一,除了大皇子二皇子,没人敢说二,大皇子又极其宠爱太子殿下,因此他便是宫中的小霸王,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,可以少受欺凌,可以受人尊敬,六殿下几乎是寸步不离太子殿下身边,殿下便是他在宫里唯一的依靠,是他最敬爱的人。起初臣女以为,他只是习惯了,习惯了无时无刻待在太子殿下身侧,习惯了仰慕他,可后来……”
“后来怎么了?”
她低头,似乎很是犹豫。
“若是不方便说便算了。”
我了然道,怕不是什么说得出口的话。
她感激地点头,“三年前六殿下主动请缨去了南境,臣女起初以为他是想去南境历练,可后来才知道不是,他是为了太子殿下才去南境的。”
“为了吴世勋?”
又一个因为我直呼吴世勋大名而瞪大双目的人,好在她很快意识到不妥,点头,“那时太子殿下刚刚册封,朝中为二殿下鸣不平的人不在少数,六殿下是想借南境的兵权,稳住太子殿下的声望。这一去,便是三年。”
她苦笑道,“南境那么苦的地方,他一去便是三年,此次若不是陛下的旨意,他还不愿回来。”
“那么苦的地方,你不也随他去了吗?”
她愣了一下,不好意思道,“让太子妃见笑了,未出阁便做出这种事……”
我打断她,“你忘了,我是北川人,在我们北川,这不算什么,你能为喜欢的人做到如此,我敬佩你。”
她闻言,不好意思地笑了。
“在南境的时候,太子殿下的每一封信,殿下都会好好珍藏,锁在一个箱子里,每晚都要拿出来看,将士们不知情,打趣说是心上人给他的情书,他也只是笑笑,从不反驳。”
“……”
我有些无法想象吴应泽捧着吴世勋的信边看边笑的情景。
“他知道吗?你知道这件事?”
我问。
她摇头,“应当是……不知吧。”
我叹了口气,“就那么喜欢吗?喜欢到即使知道他不可能喜欢自己,也想赌上一辈子的幸福嫁给他?”
“怎么说,就像是习惯了,也似乎离不开,”她抬头望天上的星星,“殿下的生命里没有多少人,十岁那年失去了母妃,他一直是一个人生活,陛下不疼爱他,唯一的亲人便是太子殿下,可又对殿下生了那样的念头,当年去南境,或多或少,也是因为害怕吧,控制不住的感情便想要逃开,如今与太子殿下摊了牌,以后怕是不能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了,他只剩下我了,虽然我对他并不重要,可倘若连我都离开他,他便真的是孤身一人了。“
我心里百味杂陈,“没关系,”我安慰她道,“你也说了,既是皇上赐婚,逃也逃不过躲也躲不掉,那不如正面迎敌。”
“你也知道,”我坦然道,“吴世勋也不喜欢我,不过你看我还不是活的逍遥自在,女人呐,即使成了亲,也不一定要以父君为大,他若是对你不好,你便可以也对他不好,要是实在过不下去了,还可以和离嘛。”
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,半晌,捂嘴笑出来,“太子妃这话,可千万不能在旁人面前说,尤其是太皇太后与皇后娘娘。”
“我知道,”我解释道,“这不是在你面前嘛,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,同是天涯……什么人来着?”
“同是天涯沦落人。”
她提醒道。
“对,沦落人,”我想起来了,也没觉得不好意思,“同病相怜嘛。”
她羡慕地看着我,“太子妃的家乡,一定是个很好的地方。”
“北川是很好,”我骄傲道,不过你怎么知道?”
“太子妃活得自由,即使在这深宫里,也很快活,所以太子妃的家乡,一定是个自由又快活的地方。”
“其实我也没看起来那么快活,”我感慨道,“只不过比你们快活一点儿,就一点儿。”
她低头掩笑,又想起什么,“其实,臣女觉得,太子殿下对太子妃,不像太子妃说的那样……不好。”
“嗯?”
我闻言,奇怪地看着她。
“方才太子妃没来之前,太子殿下责怪六殿下,说他不该处处针对你,说你是他的嫂子,他应当尊重你。”
“嗨,我还以为什么事儿,”我不屑道,“你们中原人最看重长幼有序,他那是觉得没面子吧。”
严静诗摇头,“可六殿下问,如若这样,那倘若有一日太子妃与他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,太子殿下会站在哪边,太子妃猜太子殿下怎么说?”
“我这边?”
我试探性道。
她点头。
“为什么啊?”
我不敢相信道。
“太子殿下说,太子妃是他的妻子,所以他,理应站在她那边。”
为了避免吴应泽起疑,我与严静诗在半路上分开,打算一前一后回去,只是来时闷头向前走未仔细记路,回去时便有些迷了方向,待到好不容易挪回宴会厅,家宴早已结束。
不会吧,远远地见灯火撤下,我有些沮丧,这可怎么办。
我不记得回东宫的路啊。
平日里都是赵姑姑,或者吴世勋带我进宫,再不济还有宫人,我可从未独自一人进过宫,因此路是半点都不记得。
可能记得一小点儿。
结果待走近一看,还是有人影绰绰,不正是我的步辇和宫人吗?
我喜出望外,刚想提着裙子跑过去,却被人从背后一把抓住手臂,猛地转了个圈,差点撞在那人怀里。
“你去哪儿了?”
吴世勋紧紧捏着我的手腕,气息不匀道。
“啊?”
我没反应过来。
他怎么突然出现,想偷袭吗?
“我问你去哪儿了?”
他一字一句道。
“我……”借着月光看过去,他额头上似乎有汗,这种天气怎么会出汗?“散步……去了。”
我结巴道。
该不会被他发现了吧。
这个吴应泽,光要求我答应他了,结果自己还不是转头就把我给出卖了。
该死。
“你不知道大家都在找你吗?”
他看上去有些生气。
“找我?为什么?”
“阿箬说你出去了便没再回来,赵姑姑担心你迷路,家宴一结束便带着所有人去找了,你说为什么?”
我头一次听他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,惊讶地张大嘴巴。
担心我迷路?
我的确迷路了,赵姑姑可真了解我。
“不是,”我解释道,“我真有点儿迷路,这宫里的路都太像了,而且大晚上的我也看不清……”
“不认识路还独自出去,你是想让人担心吗?”
“……”
我盯着他,脑子一热道,“这里面的人……包括你吗?”
“……”
他愣了一下,猛地放开我,径直朝步辇的方向去,“下不为例。”
我看着他的背,这才反应过来,他方才,是在跑啊。
“诶……”我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他,“我问你话呢。”
他不理我,几乎是拖着我朝前走。
我不放弃,“你也去找我了吗?”
他头也没回,“没有。”
“那你跑什么?”
“没跑。”
“没跑怎么会喘?”
“走路也会喘。”
“走路也会流汗吗?”
“……”
他不说话了。
我心里一热,拉着他的袖子,“我下次不这样了,真的。”
他闻言停住脚步。
我止不住嘴角的笑意,“还有,谢谢你啊。”
“不必。”
“你都不问我谢什么。”
“……谢什么?”
“谢谢你没有丢下我。”
他微怔。
“我方才还以为要一个人回去,想想就害怕,”我絮叨道,“然后便看见你了,说实话,真的特别开心,倘若要让我一个人回去,我还不知道要走到何年何月才能……”
他打断我,“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?”
“嗯……”我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,“现在……有点儿像好人了。”
猜都不用猜,他脸一定黑了。
他吩咐宫人道,“你们在这儿等出去寻的人回来,便回去吧。”
“是。”
而后对我道,“走吧。”
“嗯?”我疑惑道,“不坐步辇吗?”
“不用。”
“可我不想走了,好累啊。”
我耍赖道。
“不远。”
“怎么不远,走路要半个时辰呢,”我坚持道,“我脚好疼啊,万一走到一半走不动了,没有步辇可怎么办?”
他低头看我,“我背你。”
“……”我以为我听错了,“你背我?”
他点头,“我背你。”
“……”我想了想,“那我现在便走不动了。”
他的面容在月光下看不真切,我只记得他什么都没说,只是转过身去,微微弯腰,而我几乎是没有迟疑的,便跳到了他背上。
我很矛盾。
一面盼着吴世勋疏远我,这样我便可彻底死心,一面又不自觉地与他亲近,心里却像时时刻刻插着一根刺,那根刺上写着很多人。
画屏,苏奉仪,还有,小九。
也写着很多事。
画屏的孩子,苏奉仪的病,小九的筚笙。
我最终决定不想了。
今朝有酒今朝醉,管他明朝是何夕。
可走着走着我便觉得不对劲,“这不是回东宫的路吧?”
我疑惑道。
“你不是不记路?”
他道。
“我是不记路,但我记得回东宫的路上有很多宫殿来着,这怎么越走越偏了?”
“嗯,”他用鼻音道,“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突然发现已经二十一章了,结果还没开始谈恋爱?
不合适,太不合适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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